澹园居士柯鸿年
李湖江 文/图
（来源：福建日报 2024-03-12 12版 理论周刊·文史）·
《澹园遗稿》中的《澹园图》 （王闲 绘）
柯鸿年（1867—1929年），字贞贤，号珍岑，晚号澹园居士。柯鸿年于1882年考入马尾船政前学堂制造班，1885年4月作为船政学堂第三批留学生赴法国巴黎大学法学院法学部律例大书院，学习万国公法，成绩优秀，位列上上等。1890年学成归国，先就职于船政学堂工程处，之后担任北洋船政卢汉铁路公司参赞，后被诬陷革职，弃官从商。著有《中华债法论纲》《法律实用丛书》《中华物权法》《澹园遗稿》等。
柯鸿年与其兄柯彭年一同撰述《福州长乐柯氏家谱》，《澹园遗稿》书末友人所撰《柯氏家庙记》中也有一段柯鸿年自述：“吾祖曰友枝公，长乐县百户乡人也。百户滨海，以耕渔为活人之禀。去居于福州……吾年十六考入船政学堂，留学于法兰西，学成归任铁路事……柯氏之孤不绝于福州者，友枝公之力也。”
柯鸿年之父为忠存公（号玉润），嗜读书、熟悉地方掌故，可惜英年早逝（家谱载44岁，与《柯氏家庙记》记载不同）。母亲庄夫人勤劳持家，据柯氏兄弟合撰《先妣清斋供佛图诗引》记载：“先妣姓庄氏……年二十归我府君时，府君家贫，先妣入门三日，即持罋出汲，夜则佐以女红。先王父并先考之衣履皆出手制。寒飙扑窗，肤栗指裂，剪声灯影相随漏下时。外氏家故丰，有匮乏间，恃以给盖，亦先妣尽孝父母、积诚悃所致也。”
清光绪年间，柯鸿年担任卢汉铁路总公司参赞，官至二品衔候选道，曾获皇太后与皇帝赏赐，作为殊荣记载于家谱。《福州长乐柯氏家谱》卷首为《皇恩恭纪》，标注：“自鸿年始受皇恩，所有皇太后御赐书件，以及皇上赐赉均载卷首，以昭感戴。”
光绪三十年（1904年）十月初九日慈禧皇太后御笔赐“福”。恭纪恩赐食品：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十月，蒙督办铁路总公司事务，盛奏派前往直隶顺德府恭代迎銮，并恭办铁路事宜，十一月十五日到顺德府东关外迎銮，十六日召见，赐菜四碗：鱼、肉、鸡、馒头。恭纪恩赐绸料：十年（1884年）十一月廿二日在正定府，赐大红湖色江绸各一匹。恭纪恩赐食品：同日叠蒙赐食物八色，鸡二、鸭二、火腿二、鱼二、燕窝、枣糕、茶叶、莲子。
值得纪念者还有祖传瑞鹊堂匾，柯彭年《瑞鹊堂匾考》记载了此匾由来：“苏子瞻诗卷三十一有《异鹊篇》自序云：‘熙宁中，柯侯仲常通守漳州，以救饥得民。有二鹊栖其厅事，讫侯之去，鹊亦送之，漳人异焉，为赋此诗。’……今长乐之柯百户乡，相传仲常公后迁籍于此。吾家先世咸以是颜其堂，兹匾仍书曰‘瑞鹊’，从先志也。”
柯鸿年办事干练、才能卓越。据《盛宣怀档案资料》等文献载，1900年至1910年之间，盛宣怀与柯鸿年有多次电函往返。如1901年5月29日《盛宣怀致美德伦、陈淦函》写道：“美德伦、笙郊大班公览：顷接法文参赞柯道鸿年北京来电……望即将北京银行地基原价若干？洋房及各项造价若干？迅速详细开示，以便电饬柯道转托意署帮助办理。柯道不日将赴保定催工，万勿迟延，致失机会。”
清末宣统帝师陈宝琛对柯鸿年的才干也赞叹有加。在《柯君贞贤哀诔（并序）》中，陈宝琛写道：“长乐柯君贞贤，深于律学，乃以谙练路政称。光绪季年，予以闽厦铁路事过沪，就咨于君，则举所躬历者屡析以告，并介其同学习工程者数人，皆善其职。盖君于路政经始，即佐督办使者归画经纬，任工饬材，积二十年，成路数千里，得名固不虚也。间以不附权贵，致遭齮龁，诬亦旋白。”
曾担任江西布政使、提学使、河南学政、翰林院编修的林开謩，撰写了《清故观察柯君贞贤诔辞（并序）》，忆及：“吾友柯君贞贤，以过人之才，受知己之讬，其参赞卢汉铁路事，卓然可称时，国家以庚子法国赔款遗所赢至五千万伏郎度支者，不省君独知之，乃据约力争，卒收回如数。于例宜膺重奖以有尼之者，仅得一次记录而已，然声名煜煜且达于朝。当轴某公知君可用，使人讽令舍所主就己，君曰：‘此非义也。义所不可即心所不安，夫人亦行其心所安耳。’乃遽谢之。”
柯鸿年办理铁路才能卓越，还为国家挽回了巨额损失，他的才能引起了“当轴某公”的注意，却因不附权贵惨遭诬陷而被革职。“某公”之姓名，陈宝琛与林开謩或碍于时局均未提及，笔者查阅各种史料也没有新的发现，仅在《德宗景皇帝实录（光绪）》中看到一则史料：“摺包以舞弊营私，革京汉铁路监督候补道柯鸿年等职。”“某公”身份之谜或将成为一段公案。
无端受人排挤，柯鸿年的心境无疑是苍凉的，这也体现在他的诗作中。《西风》一诗表达了他想借西风扫除胸中不平之块垒：“火瀓骄张有几时？西风一夕尽消之。弥天气焰终消歇，得志须防盛后衰。”对于官场倾轧、人心险恶，柯鸿年此时深有感触，《西山》写道：“结伴入西山，不深意不慊。山路虽崎岖，何如世路险。”
身在京城的他也特别思念故乡，《重阳柬梅生》写道：“何日乌山共携手，与君烂醉菊花天。”他还为此诗作注：“福州乌石山在会城南，州人重九日登高于此。”
诗题中的“梅生”，是指柯鸿年的好友何振岱，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举人，是“同光体”闽派殿军人物。柯鸿年写给何振岱的还有《六月廿日和梅生再游北戴河》《江上寄梅生》等多首诗作，反映了他们之间的深情厚谊，《海上和梅生见寄绝句四首》其三写道：“闲看云树不胜情，世道沉沦剧可惊。垂老知交会有几，与君晨夕慰平生。”
何振岱是著名诗人，柯鸿年在诗文创作方面也有深厚的功底，他们之间经常相互交流探讨。《澹园遗稿》中有这样一则记录：“夜中赋诗一首，次日急欲就正梅生，乃久候不至，因而再成一律：阶前翘首望，日影近黄昏。读画人应散，售文事尚繁……”
柯鸿年的诗歌创作也赢得陈宝琛的赞誉和支持，陈宝琛《澹园诗评》指出：“……香山胜处在浅而不俗、深而不苦，固学力使然，亦天怀冲旷，故诗最多而享大年，君诚以诗自娱，亦养生之一助也。”
陈宝琛认为诗歌有助于养成恬淡的胸怀，可以成为养生的助力。实际上，柯鸿年本人就创作过写陶渊明的诗，《九月十八日祀陶小集》写道：“折腰羞作风尘吏，低首甘为草野翁。”越到晚年，柯鸿年的心境更加放旷，面对世间种种，他已完全放下了，如《感怀》一诗写道：“久矣潜心独我见，尽将万事付天然。”
柯鸿年在京城的住所，原为慈禧太后弟弟照祥的宅院，柯鸿年购置之后重修，在其园中布置亭榭花石，取名“澹园”，自号“澹园居士”，“澹园”成为他修身养性的私家园林和精神家园，乃至柯鸿年所作诗集亦以“澹园”为名。阅读《澹园遗稿》，发现柯鸿年的晚期诗作多处表达佛理，如写给何振岱的诗句：“从来祸福总相因，富贵曾无身后身。枉为儿孙后居积，可怜毕世作痴人。”
柯鸿年甚至在诗中直接阐释佛理，如《杂咏二首》的第一首：“佛理极精微，妄希益成妄。将月作禅心，那有人我相。”《郊居即事》一诗是他晚年日常生活的写照：“养疴偶住野人家，欲学神仙愿已赊。好月随笻凉似水，晴霞照眼丽于花。楼中清净参诸佛，门外喧哗付乱鸦。小睡醒来无别事，却邀邻叟话桑麻。”何振岱的女弟子王闲为柯鸿年创作了《澹园图》，图中柯鸿年一袭长袍端坐于石上，犹如老僧入定。
1884年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中法马江海战，作为一个真诚的爱国者，柯鸿年曾作《兵后归马江学校》一诗：“未须林鸟感飘摇，灯火书声又此宵。知有忠魂江水上，西风夜夜咽寒潮。”对于战火中的灾民，柯鸿年给予深切的同情：“烽火连年叹孑遗，衣无寸缕食无糜。灾深地广赒难遍，人苦天高哭不知。”
1920年11月18日，严复给柯鸿年写了一封信：“贞贤吾兄执事：启者，弟一病不自意痊，乃叨福庇，犹得视息人间，真幸免耳。兹有切恳者：阳崎尚书庙重修，经于昨日上梁，但需款尚巨，欲兄及同志者各结善缘，成此盛业，其有意乎？病后复书，不成字，死罪死罪！此颂尊安。弟复叩头言。”
信中所言，严复想重修家乡福州阳岐的尚书祖庙，该庙系祭祀“水神”陈文龙，因缺少款项向柯鸿年募款。柯鸿年曾在上海创办呢织厂，还曾担任过华北银行总经理等职务，或许在经济上能够提供帮助，故有此函。柯鸿年为尚书祖庙捐款多少已无从查考，但1920年马江昭忠祠及烈士墓重修工程竣工，陈兆锵题写了《重修马江昭忠祠、墓记》与《甲申、甲午两役合祀马江昭忠祠记》，附有重建马江昭忠祠捐款名单，有据可查：“柯鸿年捐洋四百元。”
查考柯鸿年的社会兼职，他曾于1925年被选为中国天文学会名誉会员，还于1927年被选为欧美同学会董事。另有材料指出，柯鸿年曾担任过驻比利时大使，此事待考。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闽台区域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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