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晚报】低姿态的仁者,在“良”字上面添“+”
——我与孙绍振老师不得不说的往事
(来源:厦门晚报 2023-09-13 A11版 教育周报)
【编者按】
教师节前夕,本报编辑部收到一封特殊的来稿。作者是著名学者孙绍振教授的学生、闽西作家江文明。他在文中深情回忆与孙老师的往事,孙老师睿智、风趣的形象跃然纸上。原文标题为《我的孙老师》。
孙绍振,1936年出生,196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2021年,教育部正式批准福师大成立“孙绍振中国语言文学拔尖学生培养基地”,这是全国高校中国语言文学基地中唯一以学者名字命名的基地。
■孙绍振教授近照。 (苏琼 供图)
文/江文明
在校时
阴差阳错找到孙老师指导论文
顺顺利利没有遇到半点“麻烦”
大四时,按规定,每名学生都要写一篇毕业论文。我一边忙着去图书馆寻找论题,一边思考着请哪位教授当指导老师。那时,从山村来省城读书的我有一个想法,论文的指导老师一定要请名气大的。毫无疑问,我最先想到的是孙绍振教授,但念及自己从未私下拜会过他,不知道他到底好不好说话。
犹豫半天后,我转而找到诗歌评论家王光明教授。王老师是武平人,算是半个老乡,最主要的是他的长相、气质不会让我害怕,说话也很温和,让我没有压迫感。一天晚上,我敲开王老师的家门,见到他后,我脱口就是这么一句:“王老师,我也认识你。”话刚出口,我立即察觉到自己说得很不高明,甚至是无礼,心里顿时无比懊悔。王老师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只是回道“哦,哦”。也许是我太紧张了,也许是我真的不大会聊天,坐了一会儿后,我就匆忙离开王老师家,闷闷不乐地回中文系17号楼的宿舍了。
自认为对王教授不敬的我,不敢再去面对他的和蔼。自责的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孙绍振教授。想起脑顶盘曲着几缕自信头发的他说过“要有搏斗的勇气”,吃过晚饭,我揣着忐忑的心来到他家。他正在书房写作,王光明教授恰好打来电话询问开会的事。孙老师拿起电话筒,先和他开了一通玩笑,然后才说,这种事你自己用“方法论”解决啊。
安静的书房里,通话的声音格外清晰,我站在孙老师的身后静静地听着他们对话。两位教授的轻松交谈,让在封闭的永定金丰大山土楼里长大的我颇感新奇——大名鼎鼎的孙老师也跟我们一样会与别人说笑,而且性格是这般随和。霎时,我原本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我不再傻乎乎的。待孙老师放下电话,我先恭维起孙老师来,称自己非常崇拜他,连做梦都想请他当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或许是我的“幽默”、俏皮很对独创“美女危险论”的孙老师的口味,他开心地笑了起来,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还交代我一周后来拿论文。
第三天,我在图书馆附近遇到同学谢有顺。他问:“听说你请孙老师指导毕业论文?”我回答“是”。他接着说:“88级有个学生也这样,结果被孙老师罚抄了6遍。”五六千字的论文抄6遍,肯定要抄哭,我暗想。回想自己与孙老师的对话,我琢磨了一下事情的可能性,很快就放下心来,对有顺的话不以为意。
过了几天,我如约来到孙老师家里。他还是在书房写作,戴着黑框大眼镜,见我进去,就直截了当地说:“你的论文达不到优秀,良是可以的。这样行吗?”有顺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我赶紧说“行行行”。孙老师挥笔在我的论文《论冰心<关于女人>的叙述视角》右上角写了一个“良”字。就在他写的时候,我学着他的幽默风格,调皮地说道:“如果您有空,就在‘良’的上面给我多写一个加号吧。”没料到,自戏“美女很危险,老孙很安全”的孙老师立刻笑着同意,于是我的论文成绩由“良”变成“良+”。
愿望实现,并且没有碰到半点“麻烦”,我如沐春风,心里涌起巨大的满足感、幸福感。从孙老师家出来,我感觉走路轻飘飘的,连夜蝉的叫声似乎都比往日悦耳动听。在回17号楼的路上,我多么希望遇到谢有顺同学,然后把论文给他看。
谢有顺(右)向孙老师敬献书法作品。
毕业后
老师来开讲座大家争着上台拥抱他
四五十名弟子举杯祝老师安康长寿
好几年前,龙岩市文联邀请孙老师到龙岩做一场文学讲座。文联的王主席是我的学长,事先通知各县区福师大中文系毕业的学生去捧场。那天,我因为有事没有去,据说现场爆满,连不是福师大毕业的人都慕名而去,孙老师精彩、睿智又独到的言论,博得一阵又一阵掌声。
待孙老师讲完后,弟子们纷纷请求上台和他合影留念。因人数过多,王学长只好要求每届学生选派一个代表与孙老师合照。争着上台的学生激动不已,张开双臂和孙老师来一个大拥抱,孙老师又不忘展示他的“幽默逻辑错位论”:“在大学时,我想拥抱你们;现在,你们想拥抱我。”有点像老顽童的他话音才落,立即引来满场欢笑。从湖南过来教书的王老师,回永定后跟我说起现场情景,还一脸兴奋,话语间满是敬意。
令我记忆犹新的是,2017年福师大宣传部组织全省师大校友作家到闽西重走中央红色交通线,孙老师为团长,王光明老师、郭丹老师、谢有顺等为副团长,我作为永定唯一作家代表有幸参加了活动。
作家代表团先到永定。当晚,地方在贵宾楼设宴接待。落座不久,同样参加活动的王学长提议,首先为孙老师的健康干杯。他的话音一落,所有人“刷”的一声站起来,举着杯子,不约而同地面向年过八旬的孙老师大声喊道:“祝孙老师安康长寿!”四五十人连呼三遍,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响彻宴会大厅,我感觉浑身热血沸腾。那样的声势若用“山呼海啸”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侍立一旁的服务员呆立半晌。
翌日,大伙乘车来到中央红色交通线入闽第一站——桃坑村伯公凹,聆听邹家七烈士的悲壮事迹,还走了几处当年的红色交通线路,晚上在永定贵宾楼六楼召开座谈会。会议才开始,当过首都师大中文系主任的王光明教授首先发言,他回忆了自己在福师大与孙老师共事的往事,言语中满含对孙老师的尊敬和感激之情。接着,郭丹教授也说了许多关于孙老师对他的关怀与提携的话。没想到,此后,赞美和感激孙老师竟成了会议“主题”。作为同事或学生的袁勇麟、谢宗贵、伍明春、黎钟、付翔等人纷纷叙说孙老师对他们的关心、爱护与扶掖。一直微笑着的孙老师担心时间不够,只好规定每人只能说五分钟,几十个人轮流说,结果许多人都情不自禁地违反了“规定”,以至于斟酌了老半天要怎么说的我,最后因时间关系竟没能说上一句。现场气氛热烈,深深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第一次认识孙老师的永定本地文学爱好者及宣传部工作人员个个凝神屏气,无不流露出仰慕的眼神。
从永定到上杭、长汀,我尽量站在孙老师的身旁,找时机与他说一说话,想让他的80多年的智慧光焰照一照我。他教导学生,脑袋中不能根深蒂固地藏着机械唯物论的错误观点,要用真善美错位论、审美情感论去阅读作品,这样才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孙老师不仅才气了得,身上还自带“矛盾论”,藐视时以一副桀骜的姿态抨击权威,但大多数时候又是一个低姿态的仁者。这是我崇拜、敬爱他的又一个原因。
而今,在媒体上,经常能看到孙绍振老师发表著述或者讲学的消息。已经88岁的他,仍老牛奋蹄,不知所止。说真的,我每看到一次,心里的涟漪就荡漾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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